刚刚应酬回来,已是晚八点多了,冷水洗了把脸,给千里外的家兄打了电话.明日(农历十一月二十二日)是父亲9周年的忌日,今晚乡邻已经陆续来拜祭,电话那头是呜咽的唢呐声和喧闹的人声,家里肯定已是忙的团团转,我为人子却不能回去参加祭奠,愧疚之余,想想已是潸然泪下!
父亲一生为人坦荡,在乡邻间声望颇高.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略识些许字的父亲被推举为村里的会计,据说,有一次出现了5分钱的帐面误差,深信自己和家人品行的父亲,硬是当着村干部的面,拆散了装公款的木盒子,终于在缝隙里找到了那枚还他清白的东西.文革中,看不惯“人整人”,加之祖上有人曾做过国民党的保长,便辞了会计,一心务农了.虽然,文革运动轰轰烈烈,父亲终因平日的声望保全了自己和家人.
父亲为人性情宽容,很少与人结怨.也常告诫我们要与人为善.父亲有一样“手艺”,拾掇的猪肚猪肠特别的干净.北方的冬天,农村人有杀猪过年的习俗,猪肚猪肠的一定要在拿下来尚没有冻住之前用冷水洗净才好吃.于是,接近-30℃的冬天,村口的水井边,常常能看见父亲替乡邻们拾掇猪肚猪肠的身影.父亲喜欢看评书,尤其是《隋唐演义》.童年的记忆里,最高兴的事情之一就是听村里的老人们和父亲一起讲评书里的故事了.加之父亲以诚待人,家里自然是客来客往了.那年,57岁的父亲因心肌梗塞突然辞世,出殡时,同龄的村中老人纷纷撒泪扶棺送行.
父亲一生喜好象棋,棋艺实在是一般,但却是一生乐此不疲,(那年就是在棋摊上突然发病,回家来不及抢救就辞世了).每有农闲时间,必在棋摊上厮杀,假使轮不到亲自上阵,也要在一旁支招,纵然是对方翻白眼也全然不顾,只叹自己的一步妙招不被执子的“臭棋篓子”采纳,这也是印象中父亲唯一与人起争执的时刻.好在是棋散恩怨散,大家都不会把棋盘上的冲突带到棋盘外,现在想想,这可能就是他对象棋乐此不疲的情节所在吧.
养儿方知父母恩!自己有女儿了,慢慢的对做父亲的感受才一点点的深切了.
大跃进时期,父亲参加洮河水利灌溉工程,大冬天露宿工地,落下一身的皮肤病.每逢阴雨天,后背起疹发痒,实在难受了就会叫我给他挠痒.不懂事的我总是很不情愿,轻一下重一下的应付,父亲却从不训斥我,总是母亲看不过,给我头上一巴掌后再替了我,而我再撒着欢跑掉.而今,子欲养而父不待!再想认认真真给父亲挠挠痒时,却早已没了机会......
那一年冬天,父亲来看望我.在绍兴站前广场,出租车撞了父亲,压坏了他的行李,没顾自己受伤却急忙查看从几千里外带来的我最爱吃的土特产.年轻气盛的我以一敌五,父亲措手无策,最终半个大牙的代价付给了绍兴的出租车司机.父亲想要安慰我,却不知道怎样表达,于是从包里拿出一层层包裹着的卤猪脚,他知道那是我从小就最爱吃的.感觉刚刚受辱的我却对着他大吼了一声“就知道吃”!
父亲一下子楞住了,然后默默的转过身,一只手仍然拿着那只卤猪脚,一只手抖抖索索的整理起了行李.我哽咽无语,双手接过了卤猪脚,可那能吃的下!借口打车,我离开父亲,躲到电话亭后边任眼泪滚落......1996年12月23日凌晨2点的绍兴站前广场,我有生之年不会忘记的那一幕!
在前往住地的出租车上,父亲一直沉默,我深感内疚,便啃了一口卤猪脚,却皱了皱眉头,父亲看到了,只是轻轻的说了一句话:“牙疼就先别吃”.我支吾着应了一声.其实他哪里知道,两天两夜的路程,又怕路上不小心弄脏了,就层层包裹,卤猪脚已经变味了.
一个月后,春节快到了,父亲惦记着家里,提出要回去了.于是,游完西湖,我直接送父亲到上海乘车,买不到站台票,只能和父亲在候车室门口告别.父亲替我拉了拉棉衣的拉链,眼睛看着拉链对我说了一句话:“出门在外的不比家里,脾气改改,馊了的东西以后也别吃了”. 我突然间泪如泉涌,只有使劲的点头.
如今,大牙还是那样的半个大牙,却再也吃不到父亲递过来的卤猪脚了,再也听不到父亲讲的评书故事了......
父亲,在天有灵,您保重!
父亲9周年忌日,愧疚之余,我潸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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